宫应弦夜以继日地忙于查案,而任燚忙于研究宫家纵火案的证物资料和中队事务,他们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有见面,偶有联络,也全都跟各种案子有关。俩人都很默契地不提私事,只要不提私事,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就是正常的。
任燚最近经常翻看他偷拍的宫应弦的几张照片,并偷偷回味那个吻。他遗憾于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,都没拍一张合照,两个大男人举个手机自拍实在有点娘,现在想想非常后悔,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。
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拍一张合影,两个人都面冲着镜头,发自内心笑着的那种合影。
这几天任燚还抽空去看了一趟他爸,老爷子在医院被照顾得很好,还养胖了几斤,对这里的环境和护理都赞不绝口,让任燚心理安慰极了。
这次是曲扬波陪他一起去的,因为上至领导下至战士,包括宫应弦,都不准他单独行动。
回来的路上,正聊着天,曲扬波突然指着公交站,惊讶道:“哎,那个,是不是那个演员啊。”
任燚扭头一看,公交站巨大的广告牌上,是一队明星拍摄的饮料广告,他们穿着相似的服装,看来出自某个综艺节目,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——祁骁。他有些惊讶:“好像真是祁骁。”匆匆一瞥,他也不太敢确定。
“我查查。”曲扬波掏出手机,“是他,刚刚上了这个很火的综艺,八卦新闻说他是今年宋氏传媒重点捧的艺人,哎哟,他刚接的一部电影,是给周翔做配呢。”
任燚心想,宋居寒说话还真是算话,他也没料到宋居寒会这么捧祁骁:“看来他终于要火了,太好了。”
“你们俩……”
“不联系了。”任燚想起俩人的最后一面,祁骁说过的话,现在看来很快就要成真了,他很为祁骁感到高兴。
“这哥们儿之前看本人,帅是帅,就是没有宋居寒那种,怎么说呢,发光的感觉,现在包装一下,看着是真帅啊。”
“人的气质是要培养的。”
“造型也很重要。”曲扬波瞄了任燚一眼,欲言又止。
任燚捕捉到了他偷偷摸摸的眼神:“又想打听我和宫应弦是吧,我看你真是闲坏了,有空去交个女朋友吧。”
“闲个屁,我哄你们都哄不过来,还哄女朋友,哪有时间。”
“我和他还那样,只谈工作,不谈私事。”
“其实他对你真是没话说,把你爸照顾得那么好。”
任燚心酸一笑:“他什么都好,就是不喜欢我。”
曲扬波轻叹一声:“你说这么文艺的话我很不习惯。”
任燚笑骂道:“滚。”
“那案子呢?有消息没?”
“他们找到制造炸弹的地方了,估计快要锁定组织的一个主要成员了,现在是多条线并行着查,整个分局都忙得人仰马翻的,他恐怕又是没时间吃饭睡觉。”
“心疼啦?”
“……有什么用。”
“其实我觉得,他那天说的话明显是气话,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。他要是真的讨厌你,早就远离你了,他明显还是很重视你的。”
“可能他只是需要我帮他查案。”
“别把人想得那么冷酷嘛,你们好歹是生死之交,而且不止一次,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。”
任燚故作轻松地耸耸肩。
这时,任燚的手机响了,他掏出来一看,正巧是宫应弦打来的。
曲扬波挤眉弄眼地说:“是他吧。”
“开你的车。”任燚接了电话,“喂。”
“你刚刚去看你父亲了?”
“是,正往回走呢,老任在医院过得挺开心的,谢谢你啊。”
“不用客气。”宫应弦道,“有件事需要你帮忙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我们在那个废弃游乐场有了新的发现。”
“什么发现?”
“在一个井里面,有尸体。”
“游乐场在什么地方?”
“不在你的辖区,我们不想找当地的消防队,人多口杂,现在所有调查我们都尽量保密。”
“行,你把地址发给我,我们现在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,曲扬波问道:“什么情况?”
任燚无奈道:“下井挖尸,去不去?”
曲扬波连五官都皱了起来,勉为其难地说:“去吧。”
任燚看着宫应弦发来的地址:“这应该是西郊中队的辖区,你认识他们队长吗?得跟人队长打个招呼,不用说具体什么事儿,万一我们的车被他们看到了,容易有误会。”
“这都是另外一个区的了,我不认识,我让参谋长去协调吧。”
路上,任燚给高格打电话让他出车,他们则直接过去,能节省些时间。
天黑之前,他们到达了现场。
他们中队的消防车已经到了,高格和宫应弦就在那口井旁边交谈。
任燚扫了一眼现场,心里一沉,那井不是排污井,而是地基井,下去的难度跟排污井不是一个量级的。
“任队,指导员。”高格远远看到他们,高喊道,“这井保守估计有他妈20米深啊。”
曲扬波“啧”了一声:“地基井?”
任燚走了过去,他与宫应弦对视一眼,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那天在宫应弦家发生的一切,宫应弦显然也想到了一样的事,俩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对方的眼神。
宫应弦轻咳一声:“高队长说这个井很难下?”
任燚站在井边往下看,逼仄漆黑,深不见底,仅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。
这是一口典型的地基井,可能是被游乐场中途放弃的某个建筑留下的。地基井跟排污井不一样,排污井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人要下去检修,环境虽恶劣,但只要装备好了就没事,而地基井是用来灌水泥的,不是给人下去的,又窄又深,20多米都不算深的,很多高层的地基井动辄上百米,东西掉下去就像掉进了地心,这辈子都见不到了,是弃尸的绝佳选择。
高格道:“这个井不算特别窄,直径有70厘米,能下是能下,但很不好下。”他看了任燚一眼,“下面要是活人,我们怎么都得下,但是死人……”
任燚没说话。他明白高格的意思,虽然能下,但是有危险,为了挖尸冒这个危险,恐怕不值得。
地基井的危险性是多重的,除了窄且深,井下环境极其恶劣,黑暗、缺氧、湿冷、幽闭,且有塌方的风险,是对战士体能和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。这个井唯一好一点的是,现在是冬天,土都冻住了,不太可能塌方。
宫应弦道:“任燚,如果很危险就算了。”
“你们怎么发现井下有尸体的?这就是大白天也看不着啊。”
“在游乐场里找到的证物,加上王瑞疯疯癫癫的证词,推测出来的,白天我们把仪器放下去了,确定有尸体。”
任燚站起身,叹了口气:“几年前我们也碰到过一个地基井救人的事。高格,你那时候还没来,但你应该学习过吧。”
高格点头:“中南大厦建筑工地,一对工人夫妻两岁的孩子掉进去了。”
任燚道:“这个还算比较宽的地基井,勉强能下去人,那个井窄到……我们找了全北京身材最瘦小的战士,都下不去,只有小孩儿能下去。”
“后来呢?”宫应弦问道。
“后来没办法,大家都知道孩子百分百没了,下面有地下水,但还是得救,只能把地挖了,挖了八天,才把孩子的尸体挖出来。”任燚又看了看那口井,他想问宫应弦着不着急。
可他又意识到这是废话,怎么可能不着急,现在整个鸿武分局都在争分夺秒地查案,生怕晚了一步,紫焰就干出更可怕的事,伤害更多的人,井下的尸体也许能给他们提供重要的证据。
宫应弦点点头:“这要挖几天?我尽快找人。”
“算了,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,土都冻实了,太浪费时间了。”任燚深吸一口气,“下吧,我先下去探探路。”
宫应弦已经后悔了,他之前并不了解下地基井这么危险,刚才高格跟他说了很多,一想到要把任燚放下去,他的心都揪紧了,他马上道:“还是挖吧,就像你们说的,下面没有活人,不值得冒这样的险。”
“现在至少没有塌方的风险,还是应该试试,如果下面的尸体能提供有用的线索,那就值得。”
宫应弦欲言又止,担忧地看着任燚。
“没事儿,我会小心的。”
高格无奈道:“你先下,我第二个。”
“你算了,你又高又胖的,让孙定义第二个。”
高格张罗着准备好所有器材和装备,他们在井的上方架好支架,先把空气瓶送到了井底,给井底“输氧”。
见宫应弦在一旁眉头紧锁,脸色阴翳,任燚主动道:“你别担心,我不是第一次下井了,其实地基井最危险的是落土塌方,北方冬天一般不会有这样的情况,如果我缺氧或者体力不支,他们会立刻把我拽上来,不会有大事的。”xyb3.net
宫应弦闷声道:“如果我知道这么危险,我不会让你来。”
曲扬波就站在俩人不远处,听到这段对话,顿时挑起了眉。
任燚淡笑:“我的工作就是这么危险,我不还是活蹦乱跳的。今天换成西郊中队的队长,如果他知道下这个井能帮你们尽快抓到纵火犯,他也会下的,别担心了。”
宫应弦凝视着任燚,轻轻咬住了唇。
“任队,好了。”
任燚返回了井边,他脱掉了厚重的棉服,换上轻便的救援服,此时他御寒的衣物有保暖内衣、毛衣、救援服和暖宝宝,在零下12度的冬夜里,不过是聊胜于无。
他开始热身。
宫应弦看着任燚迅速被冻红了的耳朵,心疼极了。
热身完毕,他戴上面罩、救援绳、照明灯、对讲机等工具,吊着绳子,被战士们慢慢地放了下去。
地基井四壁湿冷,每下降一米,温度也在跟着下降,以他的身材,几乎稍微动作一下就会碰壁。愈往下,任燚愈感到压抑不已,四周是冒着寒气的冻土,头顶是逼仄的夜空,脚下是漆黑的深渊,他就像被包裹在一个深不见底的管道里,又像是被吞入了怪兽的巨口,上下悬空,无着无落,只有未知的恐惧,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。
任燚努力调整着呼吸。他无法带空呼瓶,全靠面罩来过虑井下的空气,而井下空气稀薄,太过紧张只会让他缺氧。
他已经冷得浑身直抖,手脚都开始感到僵硬。
“任燚,怎么样。”宫应弦在上面喊道。
“继续放。”任燚颤抖着说。
终于,任燚的脚踩到了地面,他在对讲中道,“到底了。”
“24米。”高格说道。
任燚抬起手,想调整手电筒的角度,结果手指过于僵硬,没拿稳,手电筒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,他低头一看,心脏就像被狠狠锤了一拳。他脚下踩的是冰,冰上有一层薄土,当手电筒的强光穿透土层,一个头骨赫然出现在冰面之下,深陷的漆黑眼窝就在手电筒正下方,它整个面部朝上,仿佛至死都在仰望头顶的天,看着那方寸大小的天空昼夜交替,而自己埋于深井,如逝者有灵,岂能甘心入轮回。
任燚倒吸一口气,他对井下有什么早有心理准备,但还是感到毛骨悚然。
“怎么样,看到了吗。”
“看到是看到了,但不好弄,冻住了。”任燚试图蹲下身捡手电筒,却发现自己勉强只能半蹲,手都够不到冰层,最后手脚并用,才把手电筒捡起来,在氧气稀薄的环境下,这一番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。
“得先把冰融化了。”曲扬波道。
宫应弦皱眉道:“无论用什么方法融化冰,都会破坏尸体,只有尽最大程度保存尸体的现状,才能让法医给出最接近真相的鉴定。”
任燚感到呼吸愈发不畅,恐怕是井底这点输进来的空气已经被自己消耗得差不多了,他道:“那只能砸了,对尸体破坏还能小一点,这冰层倒是不深。”
“砸的话,就得倒着下去。”孙定义道,“倒着下去更容易缺氧,必须得频繁地换人,咱们这些人恐怕都不够。”
任燚开始晕眩了,且已经冷得受不了,他道:“先把我拉上去。”
众人赶紧把任燚拽了上去。
回到地面,任燚取下面罩,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,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,浑身直抖,宫应弦刚想上前去扶他,曲扬波已经先一步给他披上大衣,把他拽了起来,又把一个保温杯塞进他手里:“赶紧喝点热水。”
宫应弦眼中顿时显出失落之色。
任燚哆嗦着喝了口水:“井下氧气不够,调一台抽风机来,把空气彻底置换一遍,咱们人手也不够,还是得找西郊中队帮忙。”
曲扬波道:“你休息,我去安排。”
曲扬波走后,宫应弦忧心忡忡地看着任燚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他现在唯一想做的,就是把任燚抱进怀里捂热乎。
可是他做不到,他没有那样的立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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